音樂劇評論
2023.05.26

喚回聽覺──聊《隔壁親家》的再現路徑

2023.05.26
劇       名
台灣音樂劇二部曲《隔壁親家》
演出日期
2023.05.19~2023.05.21
觀賞場次
2023.05.19(五) 19:30
演出地點
臺北國家戲劇院

哪些手法該保留,哪些設計可調動,哪些藝術選擇有機會往前推進,或許不需要都留待觀眾發現,才能達到音樂劇再現所期望的效果:昇華核心。

文 Cheno Chen(駐站評論人)

《隔壁親家》作為音樂時代劇場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,從首演至今已14年過去。這齣戲從裡到外都有著清楚的市場定位:不論是改編IP源頭、故事時空、到表演卡司或創作取材都瞄準著「在地鄉土」四字。當年巡迴聲勢浩大之時筆者親臨現場,但也都已是近十年前。十年後抱著緊張的心情重新踏入國家戲劇院,剛巧遇上第六十場的演出,幕起時隨著音樂揚起,回憶隨即又回到了故事中的水底寮。想起團隊在當年節目單記載著文本的對稱結構,這次再看這部戲,也重新細細捕捉聽覺上的感受,並想針對「對稱」之外的再現推進提出討論。

石龍伯(澎恰恰飾)與粗皮雄(許效舜飾),兩人從小拜把,長大後卻因為命運變化而交惡。生三個兒子的石龍伯,不願讓兒子迎娶瞎一隻眼的大女兒招治,而得罪了粗皮雄;沒想到第二次土地重劃與女兒嫁得好對象,反讓粗皮雄風生水起,兒子不爭氣的石龍伯則越來越沒底氣、心中怨妒也越來越深…。故事圍繞兩冤家的愛恨情仇,改編將鄉土人物捕捉得相當立體且精彩。澎恰恰與許效舜兩位國寶在戲台上不只輪番以台語俗諺逗樂觀眾,更有在音樂中真誠的演唱。年歲、生活歷練與表演經驗的增長,加厚了這兩個角色的可看性。

音樂劇的再現手法

在音樂劇文本中使用「再現」需要精雕細琢,若只是一味反覆,就容易枯燥乏味;但若精心設計、凝鍊出切題的樂曲、推動情節就能事半功倍,更加深觀眾對於旋律、歌詞的印象。而《隔壁親家》幾乎以一種鋪陳字謎的挑戰精神,讓情節每走兩三步就會安排音樂劇情的再現。

就舉幕起第一首歌為例:主角石龍伯的主題曲〈天公伯我問你〉作為序幕開場,當戲推進到第二幕,粗皮雄旋即唱著另一版的〈天公伯我問你(之二)〉呼應,漂亮對稱的旋律詞曲,組合在一起彷彿看見《屋頂上的提琴手》主角高唱想變成有錢人(註),讓觀眾清楚看見兩位主角怨天怨地卻又卑微誠懇的個人特質。而這個主題動機更進一步沿用至下半場,並以〈尊嚴與卑微〉、〈拆毀的記憶〉變形再現。反覆來回的設計達到多重效果:交代角色個性、營造關係對比、堆疊控訴不公的心境變化、最後走向核心的昇華。

《隔壁親家》劇照 提供/音樂時代、攝影/陳效真

類似的再現設計還有開場曲,以丟丟銅仔、宜蘭酒令與水底寮的〈歹所在住一世人〉組成,至於丟丟銅仔的音樂動機也貫穿整齣戲,將對過往那純真年代的緬懷,深藏於音樂之中,偶而是希望、偶而又是善良、更常是喚不回的過往,一次又一次勾著台灣人對於兒時的共同想像。

用來交代三對兒女的抒情歌曲,分別在上下半場起了作用:上半場〈作陣來去台北〉展開場景,隨即在隔一場的〈夢碎的悲哀〉收束老二(天保與迎治)的感情線;下半場〈夾在書頁裡的信〉,則分作兩場交代老三之間(天養、連治)的書信傳情,也在發展過程中推動了下半場的衝突。而最讓人莞爾的設計,出現在老大(天賜、招治)這條線:兩人上半場出場時對唱〈命運的一條線〉主題,在下半場用於真主角CP「石龍伯與粗皮雄」的和解,成了「長輩恩怨讓晚輩來幫忙化解」的最佳示例。

十四年後的再現

用如此短篇幅快速剖析,無非只是想強調:在創作意圖與設計上,這齣戲早不須證明其經典地位,也是台語音樂劇的一個重要里程碑,在詞曲劇本的鋪陳上,無處不充滿巧妙設計的再現。然而當視角拉到戲外,多年後要讓經典再現,是否還能在票房與藝術成就上延續先前的鋪墊,總是得就製作層面作出更困難的決策。

也或許是當天座位旁邊有一群學生看戲,更加深了這樣的感覺。舉幾個小例子:在這部戲首演的社會時空,高鐵、雪隧、iPhone都才剛出現兩三年,劇情中「遠赴台北」、「書信傳情」的情感,或許能讓當時觀眾快速連結並理解,但現今的一日生活圈早就不是稀奇概念,劇中的時空便需要更多鋪陳建立。而對於「酒家女」、「招客黃牛」、「黃埔軍人」、「阿兜仔與膚色」等族群符號的處理和設計,身邊觀眾也與當年看戲群眾的反應氛圍不太相同。

這些枝微末節不影響演出的精采,但當新團隊在台上發展著可調動的詮釋選擇時,卻偶爾還是會發生與原始文本衝突,相互被拖住的危險。哪些手法該保留,哪些設計可調動,哪些藝術選擇有機會往前推進,或許不需要都留待觀眾發現,才能達到音樂劇再現所期望的效果:昇華核心。

註:在〈If I Were A Rich Man〉中,猶太人主角Tevye作為酪農,對老天唱著渴望有天能變成有錢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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